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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風雨小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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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次踏入這裏是在夜晚。明亮的燈火織就跳躍的夜景,有些幽深淡漠。而在午後冬陽的映照中,風雨小築呈現的是輕快活潑的氣氛。跟著隨行官悲歡的腳步,亂月流走向兩棟客樓間的大一點的庭院。過一個拐角,便看見布蘭特坐在雅致的小亭裏吹一支蕭,另外三名隨行官在更遠一點的回廊裏或坐或站。悲歡朝亂月流行了禮,走向了三名隨行官。亂月流則往小亭走去。

她從來不知道布蘭特會吹簫。這大概是回到商會之後才學的。

現在見到布蘭特,她並不會常常想起小時候。因為她的原因,布蘭特又是大病又是受傷,讓很少連累別人的亂月流郁卒至極。聽悲歡說,肩傷這七天來已經好了很多,但畢竟眼疾突然好轉的原因還是沒弄清,可能很快就會跟醫生一起回本家。

簫聲婉轉低沈,讓人感覺如在和風拂柳、百花齊放的春光裏走過細而長的小堤。夕陽返照桃花渡,柳絮飛來片片紅。不似人間景,難得幾回聞。

亂月流才在小亭外站定,布蘭特敏銳地立即停了簫聲,半側身請她進來。

他毫不困難地斟茶,擺茶,動作熟練,而俊秀柔和的臉上平靜淡漠,倒是像極了簫聲中的孤寂和渺然。一杯飄著淡淡花香的茶放在亂月流面前,半開的五合子在象牙白的杯中沈浮。布蘭特垂著頭,一直沒有看向亂月流。亂月流心下疑惑,覺得有些不對勁,卻不知道哪裏有問題。想了想,她主動開口。

“你的傷好些了嗎?”

“不礙事了。”

“很抱歉,我沒想到會有別人過來。我以為駐軍府的軍隊會更早一點到。”

“不關大人的事。走到那裏純屬偶然,如果知道大人在那兒有事忙,鄙人定然回避。鄙人還沒那麽不知趣。”

布蘭特擦拭簫的動作沒有停,握著深棕色的軟布慢慢地來回,應著他平緩無起伏的語調。亂月流楞了楞,不知道這疏離冷漠是怎麽回事。與其自己瞎猜,不如直截了當地問。與軍隊裏的人相處時,亂月流就堅持這個原則。這一次,她也是這麽想的。

“我是不是哪裏冒犯了?”

“大人與鄙人沒有過節,怎會冒犯。大人心思縝密,做過什麽想必很清楚,鄙人又怎敢胡加指責。”

果然,是哪裏冒犯了。亂月流在心裏肯定地點頭。大概是責怪這七天裏沒有音信吧。

“很抱歉,我應該早一點來。”

亂月流把剛剛擱在旁邊凳子上的小盒子拿起來放在桌上。墨藍底色、金絲纏繞的方盒子,雅致精巧。她打開第一格,幾瓶藥膏、幾個小盅整齊地擺著,空隙處用淡黃、粉藍的小花填充,煞是好看。亂月流把第一格拿走,就見第二格裏,一座色彩紛繁的水晶雕飾在暖陽之下閃著奪目的光芒。水晶雕飾有兩個巴掌那麽大,層次繁覆,棱角分明,隱約似萬花齊放的花園,又似波瀾疊起的海景,精致絕倫。布蘭特的眼睛能夠接觸很多色彩了,所以這個東西他看的出大概的輪廓。但是他只是瞇了瞇眼,仍然面無表情。

“駐軍府裏收了一些上好的藥材和藥膏,有治外傷極好的、也有調理心脈很有效的,我知道米德蘭諾商會不缺一點藥材,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,希望這些能夠幫上忙。而這是產自登良島的天透晶,擺在房裏能緩解疲勞、改善視力。這天透晶色彩艷麗、渾然天成,又由雕刻名家費幾月功夫打造,寓意人間美景。若天透晶實際治療效用甚微,至少也添些意趣。”

看著布蘭特仍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,亂月流也不好再多話,一時尷尬起來。她無奈起身。

“咳,駐軍府的心意還請笑納。不打擾你養傷,我告辭了。”

正要擡腿,忽然聽到一聲冷笑。極其冰涼的冷笑,生生讓亂月流即將邁出的腳頓住。她驚疑地微垂頭,看著布蘭特。布蘭特慢慢地把簫擱在腿上,慢慢地將軟布折好放在桌上,慢慢地偏頭,盯著那座水晶。

“好一個天透晶,好一個人間美景。將這美景送與我這眼瞎之人,呵呵,駐軍府的心意我感激涕零。”

亂月流楞住。事情比她想的還不對勁。說得宏大點,贈送這個“人間美景”是對布蘭特的歉意和美好祝福,祝福他享受人生,逍遙自在。亂月流不信布蘭特是那種鉆牛角尖的人,布蘭特從來不會說出“我這眼瞎之人”的話。他根本就不在意,因為他能用心看到更多東西。她正想開口詢問,布蘭特自顧淡笑一下,繼續說道。

“大人又要顧事又要顧人,應該很忙,居然還能紆尊降貴,真讓寒舍蓬蓽生輝。”

亂月流皺眉。什麽叫做又要顧事又要顧人?他在說什麽?

“冬去春來,也許大人喜事將近。到時還要對大人說聲恭喜呢。”

聽著布蘭特咬牙切齒地蹦出最後幾個字,亂月流認定他一定是誤會了些什麽。

“布蘭特,你能說得清楚點嗎?”

“我說得清楚點?最清楚的應該是你吧。”

布蘭特頓了頓,一臉僵硬地擡頭繼續說道。

“喝醉了讓一個男人背下山來?成何體統!”

原來他是在氣□天前和嘉達一起下山的事?亂月流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的。一來她對喝醉後的事沒有什麽印象,二來嘉達是她的半神,是養了她八年的相當於親人的存在,讓親人背下山算什麽事?不過她沒想到的是,布蘭特在嘉達有意無意的誤導下,把嘉達當成了“吳先生”。

看到布蘭特這麽生氣,她直覺是嘉達這妖孽是不是又玩性大發,耍了布蘭特一通。所以她沒有第一時間解釋嘉達是她的半神。

“你們說了什麽?”

亂月流有些緊張地追問。布蘭特聽到她緊張的嗓音,以為她在為“吳先生”擔心,怕“吳先生”會被傳出去,因而愈加氣悶。這種時刻,他先入為主的想法使他也沒好好問清情況。因為那晚的“吳先生”風采卓然,談吐不凡,聽聲音也很年輕,他感受到極大的威脅。原本第二天一早想去找亂月流問清楚,結果就遇到有人偷襲。他體貼亂月流現在應該很多事情要做,耐心等了八天,結果她是來了,卻是代表“駐軍府的心意”來的。那如果不是駐軍府首領,她就不打算來看看他了!

越想越氣悶的布蘭特也就不打算好好解釋事情了。他冷然地起身。

“我們說了什麽,大人可以問問那個人,畢竟你們關系更好點。”

說完,他朝不遠處的四名隨行官打了手勢,轉身往內宅走去。四名隨行官沒見過布蘭特這麽不客氣地走人,一時間楞住,悲歡第一個回過神來,走向亂月流。

亂月流也沒反應過來,這樣甩手走人的布蘭特她也沒見過。雖然這種反應好像是針對她而不是針對嘉達,基本可以放心嘉達沒有對布蘭特做過什麽,可是保險起見,還是去問問吧。亂月流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內宅,對走到身旁的悲歡行禮。

“打擾了,我這就離開。悲歡小姐不必送了。”

才走出幾步,悲歡猶豫地開口。

“騎士大人。”

亂月流疑惑地回身。悲歡輕咬下唇,微皺細眉,滿臉的為難之色。末了,她下定決心似地看過去。

“我能占用大人一些時間嗎?”

◎◎◎◎◎◎◎◎◎◎

亂月流帶來的禮盒重新收拾整齊擺在一邊,悲歡為亂月流和自己倒了新茶。玉杯素手,茶香人媚,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幅精美的畫。不過亂月流沒有那麽詩意,她看著悲歡不急不躁的動作,知道她在借此整理心中所想,因此知道她會說很多。這讓她微微有些煩悶,不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煩悶什麽。

悲歡坐定,卻看著精致的糕點蹙眉不語。亂月流嘆了嘆,兀自開口。

“悲歡小姐留下在下,莫非是布蘭特公子有事不方便當面交待?”

“不。公子沒有交待過我什麽。只是……大人,我身為隨行官,本沒有立場說這些話的。但是看大人不知其然,公子也不能有個痛快。所以我才多事打擾大人。”

亂月流不禁疑惑。她不知其然,知什麽?當下也不知道怎麽問,只好耐心聽悲歡道來。

“兩年前我被洛克先生選為公子的務官,為公子的出行打點大小事務,是現任四名隨行官中與公子合作時間最久的。今年已經是我擔任務官的最後一年。公子對我的評價很大程度影響著我在商會裏的發展。”

亂月流點點頭。布蘭特的事情她調查過,身邊四個隨行官的情況也了解得不少。類似於某種考核制度,布蘭特身邊的四位名義上的侍女在一定時間內(大部分是一到兩年)發揮所長為布蘭特工作,布蘭特在她們任期結束時給出評價,商會再根據評價和工作成果等因素為她們安排其他工作。

“因為這樣,我們和公子不可能成為交心朋友。一來相處時間短,二來公子為求評價客觀真實,也不能對我們太隨和。即使是工作涉及公子生活許多方面的務官我,都不曾真正了解公子,遑論四名隨行官之外的其他人。但是有一點卻是所有跟過公子的人都知道的。公子一直在找一個人。”

亂月流心一跳。她維持表面上的無動於衷,喝了一口茶。

“正是因為要找人,八年前公子放棄本家的治療條件和優渥的生活環境,選擇四處奔忙的前期調研工作。雖然這很適合他——畢竟他不務正業的形象起到很好的掩護——但是若他願意,呆在本家也有很多值得他做的事。這八年來情況如何我不得知,但是公子對找那個人的執著,這兩年裏我也看得清楚。”

“依照今年公子來到拉貝之後的舉動,我才隱隱約約猜出,大人你就是公子找了八年的人。公子獨自堅持了八年實屬不易。這件事,洛克先生和商會覺得毫無意義,自然不會提供任何幫助。”

“我與布蘭特的見面寥寥可數,每次交談時間也很短。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就是那個人?”

“但是公子對你的確是不一樣。夏天在城郊,公子一聽到您的聲音就決定下馬車,大人暈倒時公子也異常焦急,到駐軍府之後對大人更是關懷備至……而且公子中了安眠草醒來之後,首先也是問的大人。還有很多小細節,都能說明公子對你很了解,很在意。”

亂月流沈默,仍然沒有什麽表情。悲歡又慎重開口。

“而且,身體調理好之後,公子很快就要跟醫生回本家。他去駐軍府找大人,大人卻去了天目山習練。公子等了大半夜,大人卻……卻是醉了,由一個男子背回來……”

亂月流聽著覺得別扭。她奇怪地看向悲歡。

“一個男子?那是我的半神,不是一般的男子啊。”

望著悲歡吃驚又恍然大悟的表情,亂月流想起自己模模糊糊的記憶。嘉達騙布蘭特說自己是“吳先生”,所以布蘭特誤會了?亂月流氣極地閉了閉眼。嘉達到底在玩誰?

“當時公子不知道那是大人的半神,一臉鐵青地離開了。第二天他想去找大人,卻在駐軍府得知大人先行回去了。可是話沒說完,巷子裏突然傳來巨響。我們四名隨行官還未反應過來,公子已經奔過去了。對拉貝我們沒有公子熟悉,所以慢了點。等找到他時,公子已經見到了大人,並且受傷了……公子師從北疆護國大將軍,武功在紅嗔——就是武官——之上,紅嗔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小助理,若真遇到危險,公子都有能力自保。所以我們都被公子帶血的模樣嚇到了。公子自神月節後才恢覆得差不多,如今又要重新調理。可是這七八天來,公子還是一直派人打聽大人的情況和駐軍府的部署。”

亂月流偏頭苦澀地笑了一下。

“的確是連累了布蘭特了。”

悲歡聽到這句,籲了口氣,淡笑。

“並沒有怪罪大人。我只是……唉,公子如此辛苦,早已遠遠超過了與駐軍簽訂服裝提供條約所需要的代價了。所以我想,大人就是公子找了八年的那個人,只有那個人,才會讓公子放下商會給他的任務,一心一意撲到另一些事上。”

亂月流垂眸。

“布蘭特的服裝提供條約?”

“對。公子此次來拉貝,是向商會請求了一個任務:與駐軍達成服裝專供的條約的任務。這本是機密,但是我想大人遲早也會知道的。很快,本家管事就會來拉貝,正式找駐軍首領相談。如果這件事能夠在本家管事來之前順利進行,公子也會得到更多的信任和自由。我想這也是公子想要的。”

亂月流忽然笑了一下,是意味深長的笑容,悲歡心裏一跳。亂月流擡頭看著悲歡,淡淡的笑意仍然掛在嘴角。

“可能,並不僅僅是布蘭特想要的。本家管事和你是什麽關系?”

“大,大人?”

“已經是你做務官的最後一年,當然要爭取到更多的成績。布蘭特現在身體不適,卻還能順利簽到條約,你身為務官必然功不可沒。但是這還不夠,如果本家管事不與你合作,功勞就不會為你所有。我猜那位管事,有意提拔你為他繼任吧。”

悲歡無措地張嘴,卻說不出什麽。商會裏也有勾心鬥角,繁多門派。此次駐軍條約負責的管事正好是對她十分賞識的副管事,根本是個大好機會。可是,亂月流怎麽會猜到的?!她的話哪裏出了漏洞?!亂月流不等她說什麽,起身。

“你沒有任何惡意,只是急功近利了一點。你若真的為了幫助布蘭特,應該去問布蘭特找這個人做什麽,而不是來激發我的愧疚。另外,條約是否簽訂成功,我做不了主。駐軍首領個人沒有權利決定一個條約簽還是不簽。更何況我已卸任。告辭了。”

望著亂月流離去的背影,悲歡咬著唇,有些窘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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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飯時分,亂月流所在的客樓,裏廳。

盤盤精巧絕倫的菜色呈在圓桌上,亂月流靜靜瞥著面前一頭紅發的俊美男子。只見他未語先笑,一雙明眸流轉,增添了萬般風情。一手輕握玉箸,一手支頭,慵懶而愜意。

“你怎麽會來。”

亂月流坐下,自顧夾菜吃飯。

“小亂今天下廚了嘛。想念你的手藝了,就來啦。”

原本是想犒勞近一年來盡責服務的幾個侍女仆役,所以一大早就跟他們說了晚上她做飯。結果剛做完,嘉達出現,一眾男女恍惚陶醉之餘,懾於其強大氣場又都躲避推辭了。事情演變成嘉達和亂月流兩個人的晚餐。亂月流沒有表現出特別不快的模樣,兩人只是靜默地吃著,仿佛這裏是他們在月城的家。

“小亂今天去看了布蘭特?”

“是。”

“布蘭特的傷如何?”

“不妨事。”

“那豈不是很快要回本家?”

“不清楚。”

嘉達擡眸打量著亂月流平靜的面容,暗暗嘆氣。還是沒什麽進展嗎?要不要做些什麽呢……正思索間,就見亂月流放下碗筷。

“嘉達大人。”

“嗯?”

“味道如何?”

嘉達楞楞地看向亂月流。她問這個幹什麽?只見亂月流輕輕地一笑,起身掀桌。淡紫的桌布被猛力扯下,盛滿食物的盤碗卻在傾翻的剎那全化作水色,撲向嘉達。嘩啦啦一陣水聲過後,亂月流站著,手裏扔握著桌布,而嘉達一臉呆相,渾身濕透,手上的玉箸掉在地上。

“……黃粱仙澤?”

亂月流抖了抖桌布,重新鋪回桌上,對嘉達點點頭。

“沒錯,剛剛你吃下去的,全部是黃粱仙澤。”黃粱仙澤是以水為基的幻術,萬物皆可捏造,等恢覆原形之後,水汽會讓幻術對象昏沈十日,恍然如夢。不過以嘉達的能力,能暈他個一天兩天就不錯了。

嘉達哭笑不得地看著拍拍手,泰然自若的亂月流,實在想不通她這樣做的原因。

“小亂你為什麽……你從一大早就計劃了要引我過來?”

“沒有,早上是真想犒勞他們,也猜到你會來。但是決定這麽做,是因為下午我去見了布蘭特。”

“布蘭特?”

“嘉達大人。飯不能亂吃,話也不能亂說的。”

亂月流轉入裏間,取了件黑色的披風。

“還是,你對駐軍府的會計之位惦記得緊?”

嘉達楞了楞,才想起他一時興起對布蘭特謊稱自己是駐軍府的“吳先生”一事。亂月流將披風擱在桌上,向門口走去。

“你找你的樂趣,不要連累別人。”

嘉達看著亂月流開門走遠,不禁笑了起來。這是在怪他的亂說話間接導致布蘭特的受傷吧?所以其實,他們還是有些進展的吧?不過……自己的這件苗綢外衫啊……

那日黃粱仙澤一事過去不過幾個時辰,嘉達已經披著披風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,委實讓亂月流吃驚。這之後一切都是平平靜靜地過著。布蘭特跟隨本家的醫生去了仙境森林,臨走時悲歡來拜訪,說已經跟布蘭特解釋了嘉達的身份,而管事會在幾日後到達。過了幾周,亂月流正式卸下駐軍首領的職務,打點好行李,把拉貝的有趣玩意托嘉達帶給扶蘇,她租了馬車,往登良島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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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倫王國國土遼闊,從拉貝到登良島,大約橫跨半個王國。等亂月流沿途觀察民情軍況,風塵仆仆地抵達登良島時,已是三月,雪已融盡。登良島氣候又潮濕溫熱,夏天更是早至。亂月流坐在明渚堂的正廳裏,一身薄衫,只覺全身膩得難受。

“亂月!”

一聲洪亮的喊聲傳來,亂月流轉頭,嘴角翹起。

“卡爾團長!”

仍然麻利清爽的金色短發,身上是清透的布衫,顯得活力健康,卸下了騎士甲胄的卡爾愈發俊逸清朗。他大步走來,狠狠地拍了亂月流的肩。

“可算來了!維西裏副將早就說你離開拉貝了,怎麽一路走這麽久?”

“四處逛逛罷了,你知道我常這樣。”

卡爾朗笑,拉起亂月流。

“的確,你永遠也閑不住。來,帶你去你的居所,嘖嘖,這身衣服,你沒熱壞?”

亂月流不好意思地笑笑,隨卡爾往外走。

出了騎士團所住的明渚堂,過幾條街,就到了登良政府的另一個公屋,瀾別苑。瀾別苑頗有些歷史,擴修後,添了些秀氣的小樓。卡爾將亂月流安置在裏面的醉竹居。

看著門匾上瀟灑淩亂的“醉竹居”三個字,亂月流微皺眉,卻不說什麽,手腳麻利地卸下幾箱行李。卡爾註意著她眉間的神色,笑笑。

“不喜歡醉竹居?”

“不會。”

“呵呵,醉竹太肆意,不同於你的性格。但這小樓清雅,位置又好,你肯定合意。”

亂月流四處打量了一番,對卡爾微微一笑。不愧是共事這麽久的卡爾團長,深知她所想。正忙著,小園裏轉出個女子。

“咦?有新客?”

與亂月流一般大的年紀,但比亂月流靈動幾分。金藍色的卷發自然地散下,一身紗衣色彩繽紛。顏色雖多,卻不顯雜亂,在這濕熱的午後反倒生機勃勃。窄袖低領,蓬裙高靴,是登良島當地的服飾。她放下手中的幾個木箱,輕快地走到亂月流面前。亂月流才看清她的眼睛一只金色一只銀色,同時身邊的卡爾動了動。

“卡爾大哥,不介紹?”

說罷,沒等卡爾開口,女子大方地張開雙手,傾身。

“我叫明夏。”

亂月流被這突然的一抱弄得措手不及,回過神來,明夏卻很好奇地繞著亂月流走了一圈。

“是女孩子啊。差點聞不出來呢。”

亂月流又是一楞。傳聞登良島的九躍一族有極靈敏的嗅覺,天生異色瞳孔,男女皆姿色動人,卻不知道他們判斷男女的方式是靠聞的。

“你好,我叫亂月流。”

“噢,女龍騎士?久仰。”

她笑起來,俏麗可愛,隨即擺擺手離開了。亂月流等她走遠,轉頭毫不意外地看到失了神的卡爾,嘴角浮起微笑。

“團長,不介紹?”

猛然回過神的卡爾掩飾地咳嗽了一下。

“明夏她,算是瀾別苑的主人……十三年前一身是傷地躺在瀾別苑門外,被當時的管事遇見。救活之後已經失憶。”

“什麽?!”

“傷痕很重,似是虐待,所以沒有張揚,瀾別苑只稱她是新請的女仆。城裏一直沒有相似的尋人案子,管家故去後她便一直住在這裏。”

亂月流點點頭。九躍族人在登良島,與人類相處一向平和,通婚也很常見。但是因為嗅覺靈敏,容貌脫俗,總有貪財貪色的人覬覦,或被拐賣,或被囚禁,下場悲慘。成功逃出的例子很少,但若成功,九躍族人會立刻聚集周圍的族人報仇,所以販子一旦發現他們逃走,都不會再尋,而是快速離開。

明夏,難怪這名字一點都不像九躍族,大概是老管事替她取的。

不一會兒,亂月流已經換上合適的裝束,與龍騎士團的成員見到面了。沒坐多久,卡爾要拉亂月流四處逛逛,薩希爾和瓦哈姆無事,便相伴而行,其他騎士團的成員則先散了。於是一行四人走在明渚堂到瀾別苑的熱鬧街上。

亂月流一路詢問著戰況和修覆工程,對於眼前的街景無甚好奇。另三人答著她的問題,與她閑談,也怡然自得地欣賞著小攤小鋪。

“亂月,送你。”

薩希爾原本走在前頭,此時從一個小店鋪裏走出,手上多了一方淡色軟布。亂月流好奇地接過,仔細打量。第一眼感覺是淡藍,再細看卻似乎五光十色。沒有一絲花紋,但是整體泛著淡淡的珠光,褶皺處有靈動的水波般的細紋。小小一張方帕,不過盈手,卻把皮膚襯得柔美白皙。

“這是?”

“登良的特殊工藝,無掃。”

瓦哈姆在身邊淡笑地解釋道。

“取水晶粉和五色瓊液合制,觸感柔軟細膩,登良的富貴女子用來潔面。唔,比起玉環珠釵,亂月肯定更喜歡這個。”

聽到玉環珠釵,亂月流微皺眉。她把無掃塞給另一邊的卡爾。

“送給明夏吧。我跟你們用一樣的東西就好。”

薩希爾怪叫起來。

“亂月,這可是師兄我給你的見面禮!明夏哪稀罕這個,卡爾送過很多更好的啦!”

“薩希爾!”

“亂月,收下吧。女孩子還是要細致一點。”

瓦哈姆再次開口,笑著揉揉亂月流的頭。亂月流瞅瞅薩希爾,後者立刻點頭。她悶悶地接過卡爾手中的無掃,塞入腰間。

“還是給我搞特殊。”

“亂月……”

“龍騎士的集訓也不讓我參加。”

三人對看一眼。果然提起這件事了。卡爾哈哈笑著轉移話題。

“這街市的小攤很快就散了,咱們抓緊啊。”

“對啊對啊,咱們抓緊。”

“哎哎,這邊好看,那邊也好看,真好看啊真好看……”

亂月流挑眉看向一致裝傻的三人,眼裏浮起絲絲笑意。和龍騎士團的成員在一起,她就只是亂月流,只是個十歲開始進入軍隊的士兵。這種純粹的關系讓她很舒適。可是,她還是有些不滿他們的過於擔心。就算是女的,也一樣可以做很多事,比如參加龍騎士團的合宿集訓。反正在登良島會呆一段時間,慢慢讓他們同意就好。亂月流不著急,且隨著他們跳過這個話題。

用過晚飯回到醉竹居,正遇見明夏推著一車的木箱往瀾別苑外走去。一車疊起的木箱,幾乎遮住她的視線,她躬著身,鼻尖微微冒汗。

“明夏,要幫忙嗎?”

話語未落,亂月流已走上前來接過推車的手柄。

“推去哪裏?”

“要推去門外面,不用,我來吧……”

明夏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毫不費力地推著車,仔細打量了她細長的胳膊,不知道那力量哪裏來的,好奇又羨慕。她擦擦鼻尖的汗,一蹦一跳地走在亂月流旁邊。

“謝謝騎士!剛吃完飯回來?”

“嗯。”

“呼折今天回去見老婆了,不然也不用我來搬。最後還麻煩你了。”

“不麻煩。呼折是?”

“瀾別苑的長期夥計啦。那家夥娶了個登良老婆,就不回九躍族了。正好被我請來看家,嘿嘿。”

“瀾別苑就你們住?”

“不會啊,登良政府常常安排客人住進來。卡爾大哥本來住這裏面,後來說要讓他們團一個漂亮妹妹來住——啊,就是你嘛——才搬走,東邊渺渺齋現在住著司神西采兒一家呢。還有寒勝樓、小橋居也有人……”

不一會兒兩人到了瀾別苑門外,已有小販等著收了。

“哎呦明夏小姐,這箱子不都好好地,怎麽又換呢?”

“天氣轉濕熱了,這黴味都要熏死我啦!所以勞煩明羽大哥啦!”

明夏揉揉鼻子,又閑扯了幾句,便和亂月流往回走。

“騎士今年多大?”

“十八歲。”

“哦?那不是在剛成年就拿到了職業結局?”

“是。”

“流兒才被封為龍騎士,就立刻被委以重任,難怪卡爾大哥每回說起都稱讚你的能力。卻原來是這樣個熱心助人的好女孩,嘻嘻。”

“……”

亂月流聽到流兒一詞,楞住。就感覺是給一支寶劍取名為“寶寶”一樣,這麽親切的稱呼讓亂月流有種強烈的違和感。可是明夏喊出來,那麽自然,自然到亂月流根本不能一本正經地開口拒絕。

“對了,卡爾大哥明天會來看你嗎?”

亂月流偏頭看看若無其事地甩手往前走,後頸卻不自覺地因緊張而僵直的明夏,暗笑。

“會來。明天要給我介紹登良島的幾位官員。”

於是在明夏熱烈的語氣暗示下,亂月流答應明天與她一起吃午餐,並且“主動”問她能否邀請卡爾一起來。明夏自然一口答應。

亂月流站在醉竹居門外,望著明夏翩然的身影,忽然有種松一口氣的感覺——無論是卸下駐軍首領的職位、一路訪查、還是今天終於見到久違的卡爾團長,都未曾有過的感覺。明夏只是微笑著,與她走了這麽短的一段路,卻讓亂月流感覺像在令人窒息的深海中冒出了頭吸滿一肺的海風,像倏然的春風綠醒千萬樹被雪深埋的嫩芽。明夏,名為明夏,卻比夏天更細膩潤澤,更讓人心曠神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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